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【20】

關燈
【20】

“不會。”祝餘楞了一下,如是回答,想了想又補充上一句,“即便再過五十多年,你也還會是現在的樣子。”

看到江起舞因此面露喜色,她無奈道:“首先,我理解你對自己容貌的喜愛,和想要將它保持住的心情,但是,這似乎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重點吧?”

“為什麽不應該是?”江起舞反問回去,“按照你說的,我什麽時候會死,無非就是兩種情況,要麽是五十五年後,要麽是兩年後,不對,還有第三種,如果我去了萬物生,可能還要死得比兩年更快些——”

“也不對,正常情況下本該在五十多年後才會出現的失明失聰癥狀,卻在現在出現了,之前我們已經分析過,這種不正常情況的發生,是因為我做了不去萬物生的選擇,那麽如果我繼續堅持不去萬物生的話,也就無法打破這個不正常,無法回到正確的軌道上。”

“所以,如果我不去萬物生,很有可能就會在兩年後死去。”

“啊——那就還是兩種情況,不去,兩年後死,去,明天就死。”

這麽說,她根本就活不到第六十年,那好像確實不應該關心第六十年老不老這個問題了……

但說出口的話,江起舞一定要圓回去。

於是她無比自然地接道:“就是因為我活不到第六十年,所以才更要關心在正常情況下,那時候的我會是什麽樣子,否則,我自己等到五十多年後,去照照鏡子不就行了嗎?正是因為沒有機會親眼看見了,才會更想知道,我失去了怎樣的一個未來。”

這番話說完後,江起舞自己都要被說服了,甚至還有點傷感,就好像她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,就好像她關心自己的容貌會不會老去不是因為單純愛美,而是為了減少生命即將結束而帶來的遺憾。

可祝餘知道她一開始不是這麽想的。

可即便祝餘知道,也還是不禁被她最後給出的理由繞進去了。

“我不是因為覺得你活不到第六十年,才說那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重點,我可沒有這個意思。”

“還有,誰說你已經沒有機會親眼看見了,誰說你已經失去那個未來了,你有,你會有的。”

“不是兩種情況,是三種,你也說了是可能,怎麽就在最後總結的時候就把可能兩個字給去掉了呢?”

“不去,可能是兩年後,也可能是五十五年後,去,就是兩年內。”

“所以,我看不去最好。”

在聽到“去,就是兩年內”這句話時,江起舞皺起了眉,聽到最後一句“不去最好”時又挑了挑眉。

“等等——”江起舞質疑道,“這對嗎?你說我在總結時把可能二字給去掉了,可你怎麽也這樣呢?還有一個可能去哪兒了,祝小姐,區別對待這一套可是不太好啊。”

祝餘:“是嗎?那你覺得應該是?”

江起舞:“是四種,不去,可能是兩年後,也可能是五十五年後,去,可能是兩年內,也可能是五十五年後。”

“噢。”祝餘淺笑道,“大概是我喝了酒的緣故吧,有些不清醒,一時忘了還有一個可能。”

又拿喝了酒當借口。

江起舞直言:“你哪是忘了,分明就是故意的,你就是不希望我去萬物生。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目的吧。”

在她如炬的目光下,祝餘收起了拿來做擋箭牌的笑,直接認下:“是,在我眼裏,不去就是最好的選擇,但如果你還是想去的話,我希望你至少能對去與不去各自會帶來什麽後果,你能心裏有數,至於權衡之後你會如何選擇,你是獨立的個體,我會尊重你的。”

去與不去各自會帶來什麽後果……

江起舞聽懂了,除了是生是死之外,祝餘沒有明說的是什麽

——不去,在你面前,我會盡力忘記過往,放下那個最初接近你的目的;去,也許未來我還是會做出推你下地獄的選擇。

現在後悔了,不想你死,是因為愛,但愛就一定會長久嗎?愛就一定不會減少嗎?尤其是在與一直以來的執念越靠越近時,愛真的可以作為一種保證嗎?保證我心裏的天平能夠一直偏向你,能夠在你即將墜入深淵時選擇拉你一把,而不是袖手旁觀,又或是一腳將你踹下去。

答案是不一定,無法保證。

這就是去與不去,祝餘會有什麽區別。

這就是祝餘要將自己的說謊邏輯告訴她的理由,在她還足夠愛她時,教會她如何識別她的謊言,教會她如何抵抗她。

江起舞一下全明白了,明白祝餘今晚為何會如此反覆無常。

一方面,為了說服她不去萬物生,祝餘必須說出個為什麽不去的理由來,這理由,絕不是一句直覺可以敷衍的,所以也就意味著她要說出欺騙的事實,但又不希望江起舞會因此結束她們兩人之間的關系。

另一方面,如果她最終還是選擇要去萬物生,祝餘害怕她會再次選擇欺騙或者傷害,所以不得不在此時提醒她:不要太過相信她,她不值得。

江起舞深深長嘆一口氣。

想明白這些真是不容易,這人簡直就是既要又要還要,但是……

“不管怎麽樣,祝餘,你把這些告訴我,讓我自己做選擇,單論這件事的話,我是應該謝謝你的,所以,我會好好考慮的。”

“可我也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先問你。”

會好好考慮。

祝餘聽到這個答案,很是開心:“嗯,你問。”

江起舞:“依你所說,代先群和我在許多方面幾乎一模一樣,我想知道,我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關聯?我指的關聯並不是大街上隨便兩個路人之間的那種關聯,不是同屬於人類這一物種的關聯,而是更深層次的關聯。”

之所以問這個,原因有二。

一是冷靜下來後,江起舞並不認為祝餘的報覆心理會變態到這種地步,即便某條蛇傷害了她的朋友,哪怕是她的至親至愛,她也不至於為了報覆就要殺盡世上所有的蛇吧,能做出這種事的人,怕是在這世上也找不到半個。

所以,她和代先群一定還有更深的關聯,例如同一窩裏的兩條蛇之類的。

二是六十年壽命說。以她對這世界的了解,還從沒見過哪個物種的壽命是個定值,而且為什麽是六十年呢?六十年甲子一輪回,難道說這是某種循環,難道說這背後蘊藏著什麽周期性發生的事件?

如果是這樣,這個事件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的關聯。

江起舞一直在等祝餘的回答,可祝餘卻先問道:“你可以先告訴我,你為什麽會這麽問嗎?”

江起舞猶豫了。

若是祝餘今晚所說的並非全部都是實話,若是她對這個問題也存了欺騙的念頭,那麽將以上兩點告訴她,豈不是為她提供了一條可以撒謊的思路,她只要順著這個思路,編出個可以解釋以上兩點的故事來,自己自然而然就會相信的。

“不可以。”

一番思量後,江起舞給出了這樣的回答,然後便觀察起了祝餘的反應。

她先是有些驚訝,很快又笑了。

這笑算是欣慰嗎?

畢竟如她所願,她開始不自覺地防備她了。

可江起舞卻有點難受,今天晚上,祝餘親手殺死了一個人,是終於對他人徹底打開心門的江起舞,她只短暫地活了一個多月。

看來命運除了瞬息萬變之外,還半點不由人。

“沒關系,那我直接回答你的問題。”笑過後祝餘說道。

“是,你和代先群之間確實存在關聯,剛才我沒有告訴你,並且如果你不問的話,我大概是不會主動說的。”

“也許是我認識他時,他已經活了五十多年,所以和現在的你相比,關於你們的來歷,他知道得更多。”

“他告訴過我,他有同類,但他絕不會有見到自己同類的那一天,因為,在這世上,他和他的同類是相互排斥的——當他活著時,這世上便不會有另一個像他這樣的存在,直到他死去的那刻,這世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,才會多出一個新的他來。”

江起舞:“新的……他?”

難道真的是輪回?

祝餘:“對,新的他,我問過他,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,但他也不願再多說了,所以我自己做了猜測,我覺得,這可能是指生命的延續吧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

江起舞懂了:“你看到他死了,但又認為他並沒有完全死,你除了想要他死之外,也不希望他的生命再有延續,難怪,難怪你會說,想讓我們全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,永遠消失。”

祝餘:“沒錯,我一直認為,這樣才算是真的了結了這一切。”

江起舞:“那你恨我嗎?你覺得我是他,而他傷害了你身邊的人。”

祝餘:“如果是年紀小的時候,我會恨,但我一直暗中觀察著你,日子久了,我知道了你有多好,我也知道了,你其實是無辜的,甚至你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,只是我……我真的很想有個結束。”

“那——”

你對我,更多的是愧疚嗎?

江起舞本想這麽問,臨開口前還是改成了:“下一個問題吧。”

祝餘:“好。”

江起舞:“你好像知道五四三手上有和萬物生相關的東西,也知道他想要去那兒,你是怎麽知道的?”

“關於這個問題。”祝餘再次拿過放在一邊的電腦,將其翻開,“我給你看張照片,你就會知道了。”

江起舞忍不住問道:“你好像早就知道我會問什麽,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樣。”

“我昨晚想了一夜,到底該怎麽和你說,又該給你看些什麽,才能證明哪些是真的,哪些是假的。”祝餘笑了笑,然後將電腦屏幕轉向江起舞,往她那兒一推,“就是這張照片。”

照片裏是四行手寫字,江起舞認得,那是祝餘的字跡。

至於手寫字的內容,她也還記得——似人又非人,名為江起舞,來月過客中,守株可見兔。

這是五四三所說的,他算命得來的幾句話,也就是因為這個,他才會在來月鎮等著與她碰面,他當時說,大概是在三四年前……

時間!

江起舞立刻反應過來,去看祝餘手上這張照片的存儲時間,是2022年,也就是三年前。

“三年前,你就認識五四三了是嗎?”

祝餘:“是,那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他,但他直到最近才認識我。”

“事實上,五四三說的那位算命人,我也見過,準確來說,他為五四三算命時,我就在現場。一開始,我只是湊個熱鬧,因為無意中聽見了算命人說的話,說五四三手上有幾件寶貝,可以幫他得到無盡的財富和時間,只是缺個引路人,我覺得怪有意思的。但當我瞥見了紙條上的內容,看到你的名字時——”

“哦對,那時候我已經找到了你,知道了你與代先群是一樣的,也知道了你的名字,只是苦於沒有合適的時機可以接近你,以及就算接近了你,也沒有辦法能……殺了你。”

“所以,當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算命人筆下時,我立馬就被吸引了,在五四三離開後,我花了大價錢讓算命人繼續算,他告訴我,我想要的,與五四三想要的,都能在同一個地方實現,那個地方叫萬物生,對你來說,是來處,也是地獄。”

江起舞:“你說,是那個算命人告訴你的?你花了錢,他就能告訴你?”

“啊……對,怎麽了?”江起舞急迫的追問讓祝餘一下有些招架不住。

“那為什麽我在泰山遇見的那位非要給我算命的老婦人,我說給錢就不管用呢?”

祝餘:……

江起舞瞇起了眼,給出一句評價:“你們這位算命人,也太見錢眼開了些,並且一點也不尊重顧客隱私。”

“這不是重點。”祝餘把話題重新拉回來,“重點是,通過這件事我找到了接近你的契機,他說,萬物生是你的來處,我知道你很想找到自己的來歷,所以我便想要接近你,然後無意中將這件事透露給你,讓你自己找萬物生去,讓你在找到自己來處的同時,也走進地獄裏去。”

“但就像你分析的那樣,仔細一想後,我發現這個方法並不可行,畢竟你那麽不容易相信別人,由我告訴你,那你第一個要懷疑的就是我。”

“所以,我想到了五四三,我調查了他,他這個人,為人奸詐,貪生怕死,還貪財得很,這樣的人,正好能夠吸引你的註意力。”

“於是,我把他也納入了我的監視範圍內,來月過客中,跟著他,我才知道了來月鎮這個地方,才知道這有家叫做百代過客的酒館,再然後,便是我設法引你去到來月鎮,讓五四三和你碰上面。”

江起舞聽完後,沈默半晌才說:“沒想到你的精力這麽旺盛,又是觀察我,又是調查、監視五四三,不會還有其他人吧?”

祝餘眼神閃爍著,聲音漸弱,應道:“嗯,有。”

“還有?”問是那麽問了,但江起舞真沒想到居然真的還有。

祝餘:“是你知道的,李章平,要不我怎麽會知道他那皮影店有多臟。”

江起舞:“我知道你又要說這不是重點了,但我真的想問一句,祝餘,你忙得過來嗎?”

“當然。有些事情,並不是非要親力親為的,有錢就行,我可以雇人替我調查,雇人替我監視,不過你放心,我沒有找過別人去暗中窺視你,做這件事的就只有我。”

“就只有你?”江起舞咬著牙說道,“這件事並不會因為只有你做了,就顯得更好一些。”

祝餘挑了挑眉道:“你確定?你覺得一個男人在暗中窺視你,時不時還對你的樣貌、身材做出些評價,甚至還可能產生一些……你覺得這樣沒有更差嗎?”

江起舞確實無法接受這種。

“但是,按你這意思,我難道還要感謝你嗎?感謝你沒有找個猥瑣男人來,感謝你在這件事上親力親為了?”

祝餘:“我沒有這麽說,是你自己要這麽想,請你不要揣測我的想法。”

江起舞:“哦?這樣就算是我在揣測你?那請問,你怎麽知道如果是一個男人來窺視我,他會關註什麽,他會怎麽想,你說的難道就不是對所有男人的揣測了嗎?還是說,因為你在關註那些,你在做出評價,你在產生什麽想法,所以你就認為別人也會那樣。”

祝餘:“呵,你這個猜測簡直是無稽之談。”

江起舞:“可你臉紅了,耳朵也好紅。”

祝餘:“那是因為喝了酒。”

居然還是這一套說辭。

“你知道喝酒這個理由在你這,已經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標志了嗎?”江起舞吐槽道。

祝餘聽了,假笑著說:“與其關註這些,你不如好好想想還有什麽正經問題。”

正經問題……其實還真有,剛才關註點一路走偏,以至於江起舞差點忘了她的重要問題。

“按照你說的,是那位算命人先算出的,有一天五四三能在來月過客中等到我這件事,可是,這件事會發生實際上是由你一手促成的,但你會設局引我去,又是因為你當時湊巧看見了紙條上的內容,那如果你沒看見呢?”

祝餘眨了眨眼,似是在理清這其中的邏輯。

江起舞繼續說道:“如果你沒看見,後面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,是真這麽巧合,還是說,那人就是特意算給你看的呢?你想要拉五四三入局,該不會背後也有別人想要拉你入局吧?是別人,還是說那人就是五四三?”

“究竟是你在利用他,還是他在利用你?”

祝餘滿臉的震驚,說道:“你說的這些,我確實從未想過。但,事情真的會這麽覆雜嗎?說到底,算命本就是玄學,有時候,或許就是這麽巧合,又或許是上天註定,算命人也成了上天安排的一顆棋子。”

江起舞眸色一暗,道:“當然,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。可是,你的反應卻不像是你應該給出的反應。”

“那我應該如何?”

江起舞:“你知道嗎?我一直覺得你和我很像,一旦抓到某個疑點,便會往最差的那個方向去想,並且在沒有得到驗證之前是不肯罷休的,總之,無論如何,都絕不可能用個勉強可以說得過去的解釋,就輕易地說服自己翻過這一篇。”

“尤其是在自己有可能被別人算計了的情況之下,除非——”

祝餘:“除非,我對背後的真相再清楚不過了,你想說的,是這個意思嗎?”

江起舞用沈默代替了回答。

祝餘接著說:“我知道,在你的設想中,我應該有什麽反應——我會說,如果你想的是對的,如果背後的人就是五四三,那麽,他很有可能還藏著更深的謊言,就像是俄羅斯套娃一樣,他故意設計了幾重的謊言讓我們去拆穿,將他自己放到下位區,以一種被強迫的姿態入局,好降低我們的警惕性,好暗中完成他真正的計劃。”

“可是,我現在已經想把他踢出局了,哪怕有可能做局的人是他,那我不加入就是了,也不想去追究他有沒有騙我,又是如何騙我的。”

江起舞臉色稍霽。

祝餘的理由是能站得住腳的,她既然不想再去萬物生,自然也不會希望自己再被五四三吸引了註意力,懷疑他,就意味著想要繼續往下查,就意味著離萬物生越來越近。

祝餘:“當然,你從這一點上對我產生懷疑,我承認,你的理由是充分的,但是沒關系,今天晚上給你看過的東西,結束後我都會交到你手上,如果你認為有問題、有欺騙,是真是假,都由你去查證。”

又是一陣沈默之後,江起舞回答:“好。”

“今晚,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,你告訴我,從頭至尾,你是怎麽騙我的。”

“在你的視角裏,你是在五年前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,但是,為了能夠找到你,早在十年前,我便開始準備了。”

“十年前,代先群還沒有死,但那時我就已經知道,即便他死了,這世上還會多出一個新的‘他’來,於是我就在想,在他死後,我要如何找到那個人,也就是你。”

“我猜想,身為一個沒有影子的人,既然想要探尋自己的身世,那你就一定會對影子產生興趣,甚至想要去研究,於是,我在網上註冊了個賬號,沒錯,就是我們在百代過客裏遇見的那晚,你拿給我看的那個。”

“為了顯得不那麽刻意,頭幾年我只在上面發布其他內容,諸如風鈴、棋盤之類的,大概七年前吧,七年前我才將搜集到的與影子相關的資料放上去。”

“至於為什麽是十年前與七年前,我這麽做,是為了減少你的懷疑,畢竟,在今晚之前,對一個早於你出現在這世上的東西,你多半是不會產生懷疑的。”

“還有,我將自己的名字作為賬號昵稱,也是仔細考慮過的,我認為,和你正式接觸過後,如果你發現曾經看過的內容是由我發布的,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。”

“一方面,它可以作為佐證,證明我確實是個對各類奇聞軼事充滿好奇心的人,那麽,對我給出的接近你的理由,你就會更加信服。另一方面,親近感,在你的視角裏,我多少也算是巧合地為你提供過幫助,發現這件事後,你會對我更加親近的。”

“以上這些,就是你還未出現在這世上時,我為了接近你所做的準備。”

“再然後便是五年前,代先群死去,我開始關註網站的訪問日志,只要從其中找到特別關註影子這部分的人,每一篇都不落下,甚至可能是反覆瀏覽,只要找到這樣的用戶IP地址,就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找到你。”

“就這樣,四年前,我真的找到了你,並且開始暗中關註你。”

“再後來就是來月鎮,我要設法讓你在那兒和五四三見到面,以及制造我和你正式認識的機會,明月來相照,便是我為你選中的誘餌,也是為你準備的見面禮。”

“說是誘餌,是因為我知道,你一定會被我故意誘導張佳蓉說出的話所吸引,進而前往來月鎮,調查明月來相照背後的真相。”

“但這還不夠,我會選中明月來相照做誘餌,有一部分原因是看上了替李章平守門的那張騎兵影人,我知道,一旦你去砸了場子,李章平一定會用那騎兵影人報覆你。”

“所以,你在指月寺附近的那次重傷,其實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,是當時的我希望看到的。”

“在你受了傷,不省人事的狀態下,我就能夠以救你為名,把你帶回我在來月鎮買下的民宿,一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與你就此相識,甚至一上來便成了對你有相助之恩的人,二是為了讓你註意到百代過客,那家五四三工作的酒館,我想,你那麽喜歡酒吧酒館這種地方,只要註意到了,你會找時間去看看的。”

“至於見面禮,明月來相照多少也與影子相關,就當作是給你的小禮物,讓你完善完善對於影子的認識。”

“我之前告訴你的是,我第一次見到你,是在茶館,由於發現了你影子的異樣,才對你產生了興趣,隨後又看到你去了明月來相照,因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麽地方,所以在你離開之後,我就去敲了皮影店的門,看到李章平的樣子,便猜到你做了什麽,便猜到他會用騎兵影人對付你,於是,我才想到跟在它身後,利用它找到你,最後跟著它一路去了指月寺。”

“以上這段話,是當時用來騙你的說辭,一半真,一半假。關於我是如何想的,都是假的,關於我的行動路線,大部分是真的。”

“那天,我確實和你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同一家茶館,但其實是為了找個地方暗中觀察皮影店,確認你進去了,確認一切按計劃順利推進。”

“那天晚上,我也確實一直在皮影店外守著,但卻沒有上前去敲過門,因為沒有必要,因為我只是為了等騎兵影人出門,一路跟著它,也只是為了抓住時機救下你。”

“至於留在寺門前的打火機,和讓李章平送到清河客棧的新皮影。”

“一方面,是因為我並不想讓李章平逃之夭夭。打火機是為了借你之手解決掉那影人,好絆住李章平,好讓我能在將你帶回家之後,再去收拾他,新皮影就不必多說了,是為了讓李章平從此提著腦袋做人。”

“另一方面,是因為我知道,如果失了手,你會有些難受,大概是出於對你的愧疚,我想要在其他方面盡可能讓你開心。”

“之後,我們又在百代過客裏碰見,其實我就是在那等你,雖然我並不能猜到你什麽時候會去。”

“為了能讓它顯得更像是個偶遇,提前一個月,我便開始光顧那家酒館。”

“那天晚上,你果然來了。你還記得我當時提出的賭局嗎?讓你猜我的名字有何寓意,如果你猜錯了,就由你買單,那是因為,五四三是酒館的收銀員,我想要制造你和他接觸的機會。”

“但是,當我告訴你,我的名字是由我自己取的,因為小時候受欺負,只能自己給自己一點生活的盼頭,當我問你,是不是要因此而可憐我的時候,你的回答,其實讓我動搖了……我大概那時候,便意識到了我其實是有些喜歡你的。”

“只是小時候的那段回憶也在提醒著我,是誰將我從那樣的生活中給拽出來的,從前多少個歲月的堅持又是為了什麽,所以,我當時還是選擇了繼續。”

“可我沒想到的是,那一次動搖居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開始。”

“你一直以為,那天晚上我喝得很醉,但其實,我很清醒,清醒到眼睜睜看著我在自己布下的局裏,是如何一步步失控的。”

“門沒有關緊,空調溫度調得太低,這些都是我故意做給你看的——我能感受到你有些想靠近我,但又無法除去心裏的那份懷疑,所以我想看看在你心裏,究竟是更偏向哪一邊的,我也想趁機向你示弱,想讓你愧疚,想讓你再靠近我一點。”

“可是我見你只在院外站了一會兒就要離開……這是我通過和攝像頭連接的手機看見的,事實上,那天晚上,從院外到院內,包括每一間房間,全都在我的監控之下,你做了什麽、說了什麽我都能看見、聽見。”

“你本來要離開,卻因為聽見屋裏傳來玻璃打碎的聲音才選擇進去查看的,對嗎?那是我故意打碎的,我想讓你進來。”

“然後,你真的來了,於是我裝作喝多了,睡著了,可我其實一直在暗地裏觀察你,只是我沒想到,你才是真的喝多了的那個……我是裝的,是為了欺騙,可是我在騙著的那個人,她自己是真的醉了,卻在做著照顧我的事……”

“你知道嗎?當我看著手機裏的你,腳步淩亂、磕磕絆絆地檢查每一個可以藏人的地方時,我覺得,我簡直太無恥了,可是這樣無恥的我,卻又好想把你留在我身邊。”

“你走著不太穩的步子,卻很穩地走進了我心裏。你打開每個櫃子,都像打開我心裏的那扇門。”

“從那時起,我開始意識到,或許往後我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。”

“於是我做了一些不在計劃之內的事。比如,親吻你,留你過夜,和你做|愛,強行讓你和我同居……這些全部都是我原本從未想過的事。”

“可即便做著這些,對不起,我也仍舊沒有停下傷害你。在每一次糾結、掙紮過後,我也還是選擇了繼續推進最初的計劃。”

“鼓動你上門試探五四三,推著你一點點向萬物生靠近,現在想來,我大概錯過了無數個可以後悔的機會。”

“我後悔得太晚了,以至於我連一個可以說得出口的,勸你別去的理由,我都找不到。更糟糕的是,我發現一切早已不在我的掌控之中,不是我說想停就能停下的了。”

……

越野車行駛在城市霓虹燈之下。

車外的夜色很美,可車內的人卻無心顧及。

好悶,江起舞覺得要喘不過氣來,於是打開了駕駛位的車窗。

風吹進車裏,連帶著身邊那人所散發出的酒氣也淡去了些。

可即便不看她,即便她身上的氣味變淡了,她在江起舞這兒的存在感也沒降低半分。

因為自從車子啟動後,江起舞腦中就像是裝上了循環播放器一樣,不停地響起她的聲音。

她在說著,她是如何騙她的;她在說著,她是如何愛上她的;她也在說著,她愛她,卻仍想要殺她;她還在說,她現在後悔了;但她也說,未來會如何,她無法保證……

“你說得沒錯,你確實很無恥。”

江起舞打破了車內持續已久的沈默,但依然沒看身邊的人一眼。

祝餘知道經過今晚,她在江起舞心裏有很多無恥的地方,但她聽懂了,這一句“無恥”指的是哪一件。

是她此刻和江起舞共處一車的理由。

一個小時前。

她說完了,江起舞也不再問了,於是她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,又從包上拆下做成了掛飾模樣的錄音筆,一並遞給江起舞。

“這些給你。除了和張佳蓉的通話錄音,三年前我記下的算命人寫給五四三的話,U盤裏還有你去明月來相照的那晚,對面茶館的監控錄像,是我今天上午去茶館買來的,其實也沒什麽,它只是拍下了皮影店門口發生的事,但可以證明,那晚我沒去敲過門,在這件事上我對你說了謊。”

“還有就是,從前我暗中觀察你時拍下的照片,全部也都在裏面了,畢竟沒有經過你的同意,今天就物歸原主吧。”

“另外,這是錄音筆,抱歉,沒有提前知會你,我把我們今晚說的話全記錄下來了。”

江起舞終於有了反應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你不是懷疑嗎?我替你記下來,哪一天你想查證的時候,還能想得起今晚我是怎麽說的。”

江起舞冷笑道:“你還真是周到。”

“東西我收下了,今晚就到這結束吧,我們各走各的。”

說罷,江起舞起身便要離開。

祝餘急忙道:“可是你還沒告訴我答案,你說你會好好考慮的。”

江起舞:“是,我會考慮,但是為什麽要告訴你答案,去不去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。祝小姐,你已經夠周到了,其他閑事還是少管一些吧。”

祝餘有些失落:“所以,你還是不想再見我了嗎?”

江起舞:“你不是說,你無法保證不再騙我嗎?但是我可以保證不再被你欺騙——離你遠遠的,這就是最好的保證。”

離你遠遠的。

聽到這五個字,祝餘再說不出話來,只能看著江起舞一點點遠去,直至出了門,再看不到她身影。

“真的結束了嗎?”

祝餘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空酒瓶上。

她早猜到,就今晚這局面,如果是她主動把酒遞給江起舞,江起舞一定不會喝,事實證明她確實猜對了。

可她也以為,如果她喝了酒,開不了車,作為一個清醒的人,江起舞應該是不會丟下她的,這樣的話,無論如何,她都能在她身邊多留一會兒,哪怕是一個晚上。

只是這關鍵的一步,終究還是她以為錯了。

是她喝得還不夠多嗎?

還是,江起舞也後悔了?後悔那天晚上推開了她故意沒關上的門,後悔關心了“喝醉”的她,後悔當時選擇了留下……

就這麽猜測著江起舞如今對她的看法,祝餘又喝掉了整一瓶酒。

再開一瓶?

算了,祝餘克制住自己,給酒吧老板宋映打了個電話,告知對方自己就要離開了——錢早已付過,她們也早就商量好,宋映會在附近找家酒吧消遣等候,那酒吧不過兩分鐘步行距離,結束時,只需知會她一聲,祝餘便可直接離去。

只是如何離去卻成了問題,找個代駕?

不,真正的問題是去哪兒才對。

祝餘現在只知道她應該踏出酒吧的大門,再往後就全無方向了。

也不對,她想錯了。

她的方向,她還在這。

門打開的那刻,祝餘一眼就看到江起舞斜靠在車上,許是聽到開門的聲音,她看了過來。

“你在……等我嗎?”祝餘又是驚喜,又是不敢相信。

江起舞不冷不熱道:“車鑰匙。”

從祝餘手中接過鑰匙後,江起舞便上了駕駛座,看到那人仍站在原地,再次言簡意賅道:“上車。”

車內。

聽到江起舞對她的控訴,祝餘笑了:“不只無恥,還很自私,對不起,我真的很想把你留在我身邊。”

恰逢此時,前方紅燈亮起,越野車停在了停車線前。

江起舞轉過頭看著祝餘,冷冷道:“我只是不想看到我認識的人出現在社會新聞上,而已。再說了,萬一你真出了點什麽事,作為在今晚和你長時間接觸過的人,我會很麻煩。”

“所以,別想太多。”

祝餘:“沒關系,這樣就夠了。”

此後一路無言,直到車子開進了某個小區裏——祝餘記得這個小區,是江起舞在景山市的住處。

“這兒環境還不錯。”

江起舞譏諷道:“怎麽?難不成你又想在這兒買套房?就像來月鎮那民宿一樣,說買就買,財大氣粗,跟個暴發戶似的。”

祝餘也不生氣,只是笑笑。

江起舞:“還是說,你已經買了?為了更方便監視我。”

祝餘無奈道:“你把我當什麽人了,冤大頭嗎?我再有錢也不至於這樣花吧,每隔幾個月你就要搬一次家,難不成我要跟著你到處買房嗎?”

“每隔幾個月……”江起舞識別到關鍵詞,再次抓住機會對祝餘展開冷嘲熱諷,“呵,你倒是算得比我還要清楚。但我這人就愛到處漂泊,真是抱歉,無意中還連累了你,不過要是早知道這回事,我一定會搬得再勤一些。”

祝餘:“沒關系,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怕麻煩。”

江起舞:“是挺閑的吧,不然也不至於提前五六年整個破賬號。”

祝餘:“首先,我理解你惡其餘胥的心情,但是,那些資料,那些文章也都是我花了心思去整理、去寫的,平心而論,應該給你提供了不小的幫助吧,破賬號這個稱呼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聽呢?”

江起舞:“沒辦法,誰讓你給它取了個那麽難聽的名字。”

取名。

話剛出口,江起舞一下想起了祝餘名字的由來,她有些懊悔,她似乎在揭開祝餘的傷疤,卻僅僅是為了逞口舌之快。

但說都說了,說出去的話,潑出去的水,她能怎麽樣呢?還是沈默吧。

“剛剛對不起。”沈默了一會兒後江起舞說道。

面對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句道歉,祝餘先是不解,隨後反應過來,道:“我不會因為這種事難過,也不會生你的氣,不管你說什麽,做什麽,在我這兒都是可以的,剛才不說話,只是因為說不過你而已。”

誰在意你難不難過,生不生氣了?

正好此時停好了車,江起舞說了句“隨便你”,便下車了。

進電梯後,她想了想,當著祝餘的面按下了九層,但祝餘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。

電梯速度很快,一晃眼兩人便站在了901門口,江起舞仍不死心,硬著頭皮在智能門鎖上輸入密碼。

意料之中的提示音響起,提示密碼輸入錯誤。

江起舞一邊做茫然狀,一邊暗自祈禱901的主人不在家,否則多少有些說不清了。

“那個……或許是十九層,1901。”

“啊——是嗎?”江起舞咬牙笑道,然後拉著祝餘火速進了電梯,還好電梯還在九層。

“你連我住哪間都知道,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?”

果然被她詐出來了!

“……”

“怎麽不說話?理虧了是吧,該不會你還做出過趁我不在私闖民宅的事吧?”

祝餘:“這個真的沒有!”

*

淩晨一點半,1901內。

自從一時沖動滾到同張床上之後,今天是江起舞第一次和祝餘分房而睡。

她有些睡不著,但絕不可能是因為身邊少了人而不習慣,任誰聽了一晚上和自己有關的故事,尤其還是帶了點愛恨情仇的,都會睡不著的。

為什麽要把她帶回來呢?江起舞問自己。

因為她喝酒了啊。

可是就那點酒,就她那樣,完全與喝醉不搭邊吧?

沒喝醉也是喝了酒。萬一她腦子不靈光,非要自己開車呢?萬一叫代駕碰上了什麽瘋子,見她喝了酒起了壞心呢?

所以,純粹是出於人道主義。

可她都那樣對你了,還對她談什麽人道主義?

可是,除了欺騙,好像並沒有帶來什麽實質性傷害,而且這也算是主動坦白吧?那是不是也可以考慮從寬處理?

指月寺外被皮影人傷成那樣,還不算實質性傷害嗎?

雖然是她有意推動,但是,主要責任還是在於李章平吧?

是……這樣嗎?

為了找出些祝餘給她帶來的傷害,江起舞從兩人初見開始細細回憶起來。

但她能想起的,大部分都是祝餘對她的好。

不想她不痛快,於是讓李章平把皮影送到客棧。

知道她傷愈後多半會很疲憊,於是提前告訴她,隨她睡到什麽時候,不必有顧慮。

擔心她會恐懼,於是在她看不見聽不見時,刻意噴上了熟悉的香水,安撫她,用她能接收到的方式告訴她,她來了。

……

這些打動了江起舞的地方,都並不是在作假。

啊,好煩!

不能只想這些,和五四三相關的事情不都是假的嗎?

等等!

江起舞一下從床上坐起來,喃喃道:“五四三……魍魎刀……”

她清楚地記得,那天她故意裝作拿著魍魎刀就要捅向心口的樣子,就是為了讓祝餘攔下自己。

祝餘真的攔了。

可是,祝餘明明早就知道,如果是自傷,她不但會失去超乎常人的愈合速度,甚至還會比常人好得更慢,那麽,不管以魍魎刀刺入心口便可殺掉她的說法是真是假,只要任憑她那麽做了,當時她就一定會死,畢竟,那可是心臟。

盡管如此,祝餘還是第一時間攔了。

為什麽?

她那時明明還沒有後悔。

是了,攔下之後,她確實有一陣子的異常,當時江起舞只以為是嚇到她了,現在想來,可能並非如此。

那麽,她出手攔下的那刻,究竟在想些什麽呢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